第19节

  林瑧一点儿也不意外,照片里的人是自己。
  对于这张照片,林瑧有点印象,应该拍摄于大二上学期的冬天,在申州大学里。
  那天十几年没下过雪的申州难得下了一场小雪,学生们怕雪化得太快,一窝蜂地冲到户外拍照。
  林瑧穿着纯白的短款羽绒服,围着柠檬黄的海马毛围巾,像个沾了糖霜的柠檬挞,冷着张俏生生的小脸避开人群的冲撞,磕磕绊绊地从落了雪的校园停车场走去图书馆。
  他走到图书馆门口的咖啡厅时鼻尖都冻红了,那时候临近圣诞节,咖啡馆门口放了棵装饰用的圣诞树,是绝佳的取景地点。
  有个拿着宝丽来相机给室友拍照的女孩儿看见了他,默默将他框进了取景器里。她快门按下的前一秒,钟翊刚好从图书馆大门向林瑧的方向跑来。
  自动开启的闪光灯划眼而过,林瑧原本望着钟翊的眼睛带着怒气朝女孩儿扫过来,这一眼比申州的雪还冷上三分,他严肃又冷漠地开口:“拍到了我的话请删掉。”
  林瑧很讨厌被偷拍,简直厌恶到了生理恶心,若不是对方是女生,他连“请”这个字都不想用。
  “对不起对不起,可是……”女孩儿被林瑧的表情吓到了,道歉着想解释,她的拍立得没有底片,而且照片已经从相机的打印口落出来了。
  女孩儿拿着还没有成像的白色相纸递给林瑧,林瑧手抄在羽绒服口袋里都没有伸出来一下,硬邦邦甩下一句:“扔旁边垃圾桶。”便转身离开。
  事实上这是林瑧第一次见这张照片成像后的样子,他一直以为自己当时的表情肯定很难看,但其实不然,原来他看着镜头之外的地方在微笑。
  钟翊偷偷从垃圾桶里捡回了这照片,让照片里的人在八年之后意外与之重逢。
  第25章 二十五
  钟翊手里握着两人的四部手机匆匆追上来时,林瑧正在智能手表的柜台开票付款。他走上去,面色上还残余着一丝私藏照片的赧然,低声问林瑧:“怎么突然想买手表?”
  林瑧刷完卡,将卡插回卡槽,又把钱包合起来,掀开钟翊的外套口袋放回原处,隔着衣料拍了拍。“想买就买了呀,当我送你的礼物。”他说着仰头笑了一下,“哈,虽然是刷你的卡。”
  他说得理直气壮,钟翊却十分受用。如果林瑧愿意收,他甚至想把自己所有的银行卡都给他。不过林瑧物归原主的速度太快,看起来暂时是没有这个意图的。
  这让钟翊有些许沮丧。
  新品的手表第一次使用要充电,林瑧就没急着拆开包装盒戴上,他把包装纸袋给钟翊提着,自己两手空空地往外走。
  现在恰好到了晚饭时间,该找个地方吃饭了。
  他们俩一起吃过很多顿饭,但除了在人生地不熟的青河镇上,其他时候挑餐厅吃什么一直都是林瑧决定,林瑧今天粗略一想,自己竟然连钟翊爱吃什么都不知道。
  因为第一顿饭,就是他陪着不愿意独自吃饭的林瑧开始的,那时候的钟翊给什么吃什么,好像从不挑嘴,也不剩饭,比宠物狗还好养活。
  林瑧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晦涩,他抱着胳膊侧身,微微仰头看身边沉默的人,头一次征求他的意见:“晚饭你想吃什么?”
  钟翊手腕上挂着几个白色的购物纸袋,手机揣在口袋里,闻言愣了愣,完全没过脑子地回答:“什么都可以,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。”
  “那我现在想不出来,需要你做决定呢?”
  林瑧肃着一张脸,不认可他的回答,逼着钟翊自己做一次决定。
  他等了大概两分钟,或许还要更久一点。
  两个高挑帅气的男人站在商场一楼的路牌旁边对视,其实看起来有些奇怪。路人三三两两地走过,不少回头侧目的,林瑧虽然不太舒服,但都努力无视了。
  好在只有两分钟,钟翊在脑子里搜刮完林瑧的喜好,尝试着问:“打边炉可以吗?附近有一家,我听我助理提过。”
  林瑧有点意外地挑眉,“你喜欢粤菜?”
  钟翊摇头,诚实回答:“我记得你喜欢吃海鱼和虾。”
  林瑧无语了,锲而不舍地追问了句:“那你呢?你喜欢吃什么?”
  钟翊抿了抿唇,再次陷入了沉默。
  林瑧从前绝不会问他喜欢什么,他带钟翊吃自己喜欢的餐厅,教他打自己喜欢的网球,因为觉得无聊强迫钟翊陪自己上油画课,买两张vip票带他看一个字都听不懂让人昏昏欲睡的意大利歌剧……
  大小姐几时纡尊降贵地考虑过小狗的心情与意见,况且小狗从来乐在其中。
  他答不出来,林瑧无奈吐出一口气,放下抱臂的双手,左手抬着朝他勾了勾,钟翊立刻将空着的右手牵了上去。
  “就吃打边炉吧,你带路。”
  尤小芸闲聊时给同事们推荐的餐厅,被路过的钟翊恰好听了一耳朵,自然不会有多昂贵高档。但装修和服务都还不错,卡座之间包裹着私密性很好的隔断,让林瑧挑不出什么毛病。
  林瑧想也知道钟翊拿着菜单也点不出什么花来,于是把店里的招牌和其他看得过去的食材全部勾了一遍。
  负责点单的服务员看着餐单犹豫了两秒,躬身好意提醒:“先生,您这边两个人的话可能吃不了这么多东西,您看是不是酌情删掉一些?”
  林瑧冷着脸地样子向来不近人情,他淡淡回了句:“不用,你看着上吧。”便不再说话,垂眼摆弄起自己的新手机。
  服务员只能将无助的眼神挪到桌对面的钟翊身上,钟翊朝他礼貌点了点头,低声说:“听他的。”
  服务员只能抱着点单平板,尬着一张脸走了。
  打边炉的食材都是生鲜,上菜自然快,炉子热了就能下锅。
  林瑧点的东西太多,送餐的人动用了两个四层推车才堪堪装下,从蔬菜菌菇、瓜果彩椒到红白肉禽和河鲜海鲜一应俱全,品种多到好像把整个菜市场搬了过来。
  两个人,面对至少八个人的菜量,任谁看了都觉得今天店里来了两个傻子暴发户。
  林瑧很少吃火锅类的餐食,自己平时一个人吃饭想不到,周围能一起吃饭的二代也都是金贵命,他们嫌火锅味儿大又麻烦,是穷人饭。
  服务员送晚餐离开之后,林瑧不说话也不动,钟翊很自然地拿公筷夹了林瑧爱吃的东星斑和海虾进锅。
  林瑧爱吃虾,但是懒得剥虾壳,家里的厨娘知道他的习惯,所以平时做饭只只做虾仁肉。偶尔在外面吃饭,碰见了带壳的虾,任别人夸得天花乱坠有多好吃,林瑧也不会伸一次筷子。
  老林知道他的臭毛病,但亲爹选择了无视,林董再溺爱也受不了他太子爷的骄矜做派,爱吃不吃。
  煮好的虾先进了钟翊的盘子,他戴着一次性的手套,沉默又快速地替林瑧破壳剥虾,趁着虾肉还热着就能剥好一小盘递过来。
  穷山沟里长大的小孩,在18岁之前都没见过几次虾蟹,更遑论剥壳。钟翊第一次帮林瑧剥虾壳,是在“临江仙”。
  那天薛承飞给林瑧准备晚饭时,在厨房那里下错了单。把原本的芝士焗澳龙下成了盐焗皮皮虾,皮皮虾虾壳硬且锋利,盐焗不能开壳儿,林瑧是碰都不会碰一下的。
  那晚从来没吃过带壳大虾的钟翊剥虾壳生疏得要命,拿着剪刀开好虾背,磕磕绊绊剥完一只手心都能被划出几道白痕。
  林瑧看他垂眸专心致志地破壳,以为是他自己想吃,却没想到好不容易被完整取出的虾肉进了自己的盘子里。
  钟翊剥得慢,好在林瑧吃饭也慢,吃几口别的再喝口汤就能被投喂一只虾。那顿饭完,他吃得前所未有的饱,靠在包房的榻光消食就消了一个小时。
  今天递过来的这盘虾仁,林瑧却没碰。盘子被原样推回去,林瑧看着他,“你自己先吃一个,告诉我,好不好吃。”
  钟翊自然也吃过这些虾,从前林瑧点了吃不完的时候,或者在美国工作有餐会的时候,他吃的囫囵,从未认真想过好吃或是不好吃。
  在人生的前二十二年里,食物对于钟翊来说只是填饱肚子的东西,要吃得快才能不耽误干活和学习。价格便宜就好,偶尔能注意廉价维生素和蛋白质的摄入已经是奢侈,对口味和喜好的追求显然不切实际。
  自己剥好的虾仁入口,钟翊难得细嚼慢咽地品尝,吃完一颗乖巧点头,回答说:“好吃。”
  林瑧就拿自己的筷子捞锅里的东星斑给他,“那这个也尝尝,告诉我更喜欢哪个。”
  钟翊把放在碗里的鱼肉吃了,头一次对食物做认真的对比,思考片刻后告诉林瑧:“比较喜欢鱼。”
  林瑧听了朝他笑了笑,氤氲在炉边的热气里,白烟袅袅飘着,像纱幔似的,衬得这个笑容星子般温柔。
  一顿饭下来,林瑧指挥着钟翊把所有菜品全部尝了个遍,然后让他分蔬菜和肉类给食材按照喜好排了个序。钟翊不敢说谎话,林瑧才后知后觉发现其实他和自己的口味其实相差挺远的。
  他爱吃的那几样菜和肉林瑧从来不会主动点,而林瑧自己爱吃的虾鱼笋在钟翊的喜好排序里名次很低。
  钟翊和他同桌吃饭时从不表达意见,也看不出偏好,林瑧吃的多的,他就少吃点,林瑧吃剩了,他来清盘。
  林瑧有点难言的气闷,家里那条娇生惯养的罗威纳还知道金枪鱼罐头比兔肉罐头好吃呢,钟翊是傻的吗爱吃什么都不吭声。
  两人这顿饭吃了许久,期间林瑧还接到了老林的电话。他早有心理准备,没避开钟翊,直接在餐桌前接了起来。
  林董声音听起来挺淡定的,应该是习惯了林瑧我行我素的作风,“我一下没看住你就跑了?老严说你没用车,你喝了酒怎么走的?”
  林瑧扒拉着自己碗里的笋片,给桌对面停着筷子盯着他的钟翊去了个眼神,意思是“别看我,吃你的”。这头回着林董:
  “钟翊来接我的,我们现在吃晚饭。”
  林董滞了一下,略带疑惑地猜测:“vtel的那个?今天不是周末吗还找你,是合作有问题?”
  林瑧给自己续了杯茶,他早就饱了,是要陪着钟翊才多吃了几口,现在撑得要用茶水消食。他小口嘬着茶水慢悠悠回复老林:“放心吧,合作没问题,我们聊的私事儿。”
  “行吧。”林褚垣对林瑧的私生活向来不多做打扰,就算是介绍对象,为林瑧引荐过一次严博清后也从不过多询问。这么说起来林董这个父亲当得相当贴心了,除了有一桩,“你今天还回静园住吗?不回的话记得把狗牵走。”
  “……”林瑧无语了,“这狗隔三差五就要去借住两天,你们爷孙俩还没处出感情呢?”
  “谁让你当初不买条漂亮懂事点的,这么丑一条大黑狗除了你谁能养出感情?别废话晚上记得来牵狗。”老林厌屋及乌地把林瑧损了顿,然后果断结束了通话。
  吃完饭钟翊开车送林瑧回了静园,这是他这周第二次来了,今天碰巧林董在花园里散步,夜幕虽然沉着,但别墅门口的灯光很盛,能清晰照出钟翊这辆车的轮廓。
  林瑧让钟翊在车里等着,不必下去,他独自进了别墅的花园,和老林打招呼:“这么早就回来了,人家没留您吃晚饭啊?”
  林褚垣“哼”了一声,他没注意儿子换了件外套,目光始终落在花园门口那辆车身上,嘴上不饶人:“还早啊,你也不看看几点了。况且我儿子早早人影就不见了,我一个老头儿在那碍小寿星的眼,怎么好意思留下来吃饭。”
  林瑧说话阴阳怪气的劲儿十成十是遗传的林褚垣,但林董自己没个觉悟的,不觉得自己说话难听。林瑧也不触他霉头,大喇喇伸长脖子朝门里喊:“小狗,回家啦!”
  罗威纳叮呤咣啷地从别墅里面跑出来,今天狗脖子上多了个项圈,奔跑时颤出一阵清脆的铃铛声,看样子是老林给系上的。林瑧翻着看了眼项圈上logo,咋舌,还真不便宜。
  老林不打算承认自己给狗买了东西,旁敲侧击地问儿子:“你换车了?”
  “切……”林瑧不吃他这套,“你想问就直接问,演的这么拙劣。车是钟翊的,他现在还坐车里呢,我没让他下来,怕你俩互相吓到。”
  林褚垣背着手,恍然间难以置信地看着林瑧,“你什么意思?”
  “您不是猜到了吗?”
  林董不是很赞同儿子朝秦暮楚的感情观,“那严家那小孩儿呢?”
  “啧。”林瑧叹气,他为了自己做的孽还债,一天要解释几回自己和严博清的关系,“我和严博清就是朋友关系,根本没可能,都是骗您和严董的,况且我和他撞号了您知道吗。”
  年过五十的林董在得知自己儿子是gay后曾恶补过同性恋知识,能听懂“撞号”是什么意思,平日里威严的老板脸上露出变幻莫测难以言喻的表情。林瑧抬手打断父亲的想象,挥手告别,“先走了,下次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让你和钟翊见面。”
  林瑧把狗塞进卡宴的后排,坐进副驾驶,甩开在花园独自沉默的林董绝尘而去。
  钟翊的“实习期”和情人节之前的日子过得差别不大,原因无它,实在是因为他太忙了。
  春分之后vtel就要开启第一轮面向c端的宣传期,整个公司没有一个部门是闲的下来的。钟翊更甚,他这次空降得匆忙,总部融投资部门其实还有一个超级项目没有收尾,新上任的总监有点搞不定,经常跨着13个小时的时差来叨扰他。
  林瑧每天至少要观测钟翊的心率和呼吸状况三次,以确保他在高强度的加班下人还活着。
  他之前心疼钟翊每天回来太晚,想要自己一个人把狗遛了,免得进一步压榨钟翊的休息时间,但钟翊没同意。
  “我一天就这么点时间能见到你,你不能连这个机会都剥夺了。”他坐在林瑧起居室的沙发上说得可怜巴巴,身上的衬衫被揉得起了皱。林瑧跨坐在他大腿上喘气,被扯开的纯棉家居服里露出一片月白的前胸,原本光滑无暇的肌肤被咬得没剩一块好皮。
  罗威纳在沙发边绕圈跑,林董送的项圈上的铃铛被林瑧卸了,那玩意儿平时动气来太吵。大狗急了不会叫,只会拿前爪扑地板,今天钟翊都回来半个小时了还没带它出门,狗狗出门遛遛的心像野兽一样狂奔。
  可惜沙发上的两个人现在都没心情管他,林瑧捏着钟翊的耳骨和耳垂,手无意识地揉着长实了但依旧留着疤痕的耳洞,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  钟翊的手探进家居服下摆贴在他的后腰上,把腰上微凉的皮肤都熨帖出一阵温热。
  林瑧的腰很细,穿松紧带的裤子都勒不出一丝赘肉,瓷白的腹部平坦光滑。他不健身,只是体脂率低,所以块状的腹肌线条不明显,但有两条肌理分明的马甲线和人鱼线,钟翊对此处爱不释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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